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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篇指路→荼靡花事（18）挑衅

【19】殊途——假作真时真亦假

那一日，远在莲花坞的江澄拦截到一封紧急飞鸽传信：

“启禀江宗主，赴往金鳞台与夷陵老祖形貌甚似之人，据称并非魏无羡！”

 

 

 

魏无羡接过金光瑶奉上来的前配剑，乍闻封剑一说颇感有趣，未料随手一拔，竟未拔出。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立即射向他，和他手中的随便。

魏无羡心中微觉奇怪，以他的劲力，不要说是仙剑，就算是锈住了的铁块也该给他分成两半了才是──然而随便偏跟他作对似地，硬是纹丝不动。

 

金子轩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扭头转向金光瑶，道：

“你这是……”

金光瑶摇头否认：

“我并未在剑上动手脚。”

“魏公子配剑封剑一事，当年多位宗主皆曾共同见证。我既不知魏公子有复生的本事，自然不会特意仿制一柄假剑戏弄于他。”

蓝忘机从魏无羡手中接过随便，检视片刻，却也不觉此剑为假。

魏无羡由他们议论一阵，见没有头绪，想轻轻带过道：

“罢了，不过就是个死物，拔不出便拔不出，也没什么大不了。”

 

江厌离眉头微蹙，担忧唤道：

“阿羡……”

金凌也道：

“难道是这把剑自闭太久耍蠢，认不得大舅舅了？”

金光瑶却提出不同意见：

“仙剑认主认的是灵力，只怕，灵力不对。”

金子轩面色凝重，也跟着不情不愿点点头。

魏无羡其实在抽不出随便的当下就察觉是怎么回事了。他的神魂不完整，不属于原先“魏无羡”的部分又太多，以至随便无法认得他这个主人。

他握持着固执不肯退让的灵剑，心想，或许随便只肯认当初和它结识——那个作为凡人的魏无羡。魏无羡想想又觉得有些失落，和涌上来的疲惫。

 

他又听到金光瑶对身边的蓝忘机道：

“含光君，你过去和魏公子多次交手最为清楚，魏公子的灵气与此人大相径庭。此事是关夷陵老祖真身，须谨慎为上。”

注意力拉回来的魏无羡心道，哦豁，总算说到这份上了。

众人的视线转移到蓝忘机身上求他给个说法，然而蓝忘机不置可否。

蓝忘机不说话，魏无羡也不说话，此刻金家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满腹疑问，送行队伍安静地像是一根针掉落在地上也能听清。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憋不住，打破寂静的沉默：

“难道──这个人不是魏无羡？”

只是很低的一句话，却像会传染一样，随着人群一波波扩散出去，逐渐成为背景般的鼓噪。

江厌离的脸色煞白了。

 

说到底，大部分人还是不希望眼前的人就是魏无羡。

一个过去他们喊打喊杀、事后才发现所负罪名多属莫须有之人，如今却能当作没事一般站在他们面前谈笑风生，对经历过不夜天之战的人而言不辄是一再被提醒自己过去行径的荒谬。这样的尴尬，大部分人都难以跨过。

潜意识还是希望这个人别再回来了罢。

对一个已死之人叹口气，说声可怜啊就能转过头去无须闻问，岂不更容易埋葬自己心底的不安？

夷陵老祖可以被缅怀，可以作为遗留的”历史教训”，却不应该活生生在他们眼前怵目惊心。

 

 

而魏无羡本人并没有注意到众人的微妙情绪，他只是盯着手中自动封剑的前配剑，想着下凡后回收的种种复杂记忆，原本惊讶的表情逐渐平静。

蓝忘机现在可以清楚瞧出，那越发抽离的神情如今流露出的含意是──“这样也好。”

那是一个苍凉无比的微笑。

 

“魏婴。”

蓝忘机脱口而出，唤出的却是这名字。

魏无羡转头向他报以一笑。

他用无声的口型说道：含光君，这是在叫谁呢？

──说过了我叫荼幽。

 

魏无羡似乎下了决心，向前走上几步，抱拳对环伺的众人道：

“不错，你们说对了，我确实不是魏无羡。”

──不是你们认识的魏无羡。

蓝忘机蓦地睁大双眼。魏无羡似乎有所感应，瞥了一眼蓝忘机，又继续残忍而违心地说：

“真正的魏无羡已经死了，死在那座乱葬岗上。”

 

江厌离摇晃了一下，掩住了嘴，金凌则叫道：

“大舅舅你在胡说什么？你不是好好地回来了吗？”

魏无羡无视众人的鼓噪或惊骇，兀自慢慢地说：

“我不是魏无羡，只是接收他一缕残魂的……散仙。”

──如果他不是魏无羡，一切就轻松很多。

“复活大阵的代价是魂飞魄散。此等逆天而行之禁术本仙也从未见过。他的魂魄已经碎到不能再碎了，却还是念着他的亲人，希望知道复活大阵成功了没有。”

蓝忘机在袍袖中的手指倏地握得死紧。没有人知道，述说此事的魏无羡本人，当时该有多痛，又该有多绝望。

 

魏无羡用最云淡风轻的表情“转述”，好像这事与他无关：

“魏无羡他──死前很后悔，但也想见你们想得不得了，他灰飞烟灭前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求我来凡间代替他看看你们。”

──师姐，谢谢妳。

“如今他关心的人都过得很好，我也代他放心了。”

──我没有想过人间是这么回事。

 

忆起一段段自己也不明白的回忆、直面自己上辈子一手造成的惨事……

他累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宣言给吓愣了。虽说修仙，但当真有人自称是神仙，而之前他在伐温之战所显露的超凡实力也间接证实了此人来历，很快地，仙人造访的兴奋感迅速掩盖魏无羡到底死透了没的疑虑。

 

江厌离是第一个不相信的。她扑上前去，拉着他的衣襟道：

“不！你还是阿羡！我知道的！”

魏无羡看着照顾他长大的师姐，强压住心中的不忍，柔声劝慰道：

“江……姑娘，对不起，骗了你。”

这些人之中没有他的位置，他又何必执着于”魏无羡”的身分。还是收回了神魂就走吧。

 

金光瑶深吸一口气，向魏无羡一揖到底：

“亡魂归地府所管，您若在地府见到……魏公子，应该不是普通的神仙，可否开示仙名。”

魏无羡不想说太多，只淡漠道：

“重要吗？反正魏无羡也回不来了。我只是暂时顶替他。”

 

金子轩有些动摇，他质问：

“长相呢？你有跟魏无羡一模一样的长相又该如何解释。”

魏无羡摸摸自己的脸，决定胡扯八道一番：

“噢本仙没有固定的形貌，就借用他的脸，要找到他所挂念之人也方便──不过发色是改不了的。”

眼见这个人似乎真的不承认是魏无羡，金凌转而向蓝忘机求救：

“含光君你倒是说说，你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了，这个人到底是神仙还是我大舅舅？您总该分得出来吧？”

素闻蓝忘机言行如一，从不打诳语，金凌哀求他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救命稻草。

 

蓝忘机看了魏无羡一眼，缓缓开口：

“他日前曾告知于我，”他顿了一下，一字一句有如宣判：

“……他名为荼幽，是名散仙。”

听到蓝忘机顺着他的说法，除了江厌离一家以外的人注视他的眼神更加热烈，魏无羡却有些疑惑：这样我到底是瞒过蓝湛没有？

 

他视线扫到金子轩不发一语搀扶江厌离，又有些于心不忍。

随便，代表“魏无羡”最后的年少轻狂。

他双手递上灵剑，对江厌离道：

“这配剑，还是还你们收着当纪念吧。”

“见此剑，如见主人。”

江厌离站直了身体，却不接，她直视魏无羡的双眼，认认真真地说：

“阿羡，我知道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现在不愿认这个身分；但我心中，你永远是魏无羡，是我那十三年后终于回来的弟弟。不管你打算要去哪里，我在的地方，永远都等你回来。”

 

魏无羡在她澄澈的目光压力下不得不转过头去，深怕她在多说几句自己便要反悔。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他已打算抽离“魏无羡”这个累人的角色，如今师姐很幸福，而且他也无法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回归到过去凡人“魏无羡”的位置。

毕竟，人神殊途。

 

他拱手低声道：

“多谢江姑娘厚爱。”

从此，他就不需要再当魏无羡了。舍弃这个多遭磨难的凡人身分，他几乎可以看到松了一口气的旁人。

毕竟，那些人知道自己是因他活过来，内心可不会好受。

魏无羡忽然发出低笑。

袍袖蓦然一振，劲道裹着随便激射而出，那柄封剑连同剑鞘在夜空中呼啸划破了一道弧线，最后被他的神力硬生生刺入石板地，裸露在外的剑柄兀自不断震动。

 

露了这一手后，他抬头看见了立在一旁的蓝忘机，沉默而执着地等着他。

本来想说的话突然咽回肚子里。

 

“蓝湛……”魏无羡轻声说。

“事已至此，我也不用跟在你身边冒充夷陵老祖了。你也……”

他突然发现有些说不下去。

你也不会再因为我而受人非议？

他不想对上蓝忘机失望的眼神，只好简单说一句：

“我们就此，别过吧。”

他掉头转身离去，未料，身后衣带声响簌簌，蓝忘机竟选择毫不犹豫跟上他，仿佛并没有听见他的道别。

 

魏无羡有些吃惊，一时收住脚步愕然道：

“蓝湛？”

身旁的白衣一滞，也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他。

魏无羡被蓝忘机看的不知该说些什么：

“我说了我真的不是他，你不必……”

“我知。”蓝忘机眼睫一垂，平视前方：

“无妨。”

简简单单两个字，平平稳稳的声音，却好像有什么打入他的心房。

魏无羡犹豫了一下。

原本打算自己一个人一走了之，不拖累任何人，包括蓝湛。

可是……

魏无羡听到自己妥协得很没志气：

“好……好吧。”

温家人、他的师姐……他牵挂的人都不需要他涉足其中。但多一个蓝湛又有何妨？

魏无羡道：

“那你……可得跟上我呀。”

“嗯。”

 

在金鳞台慌乱不定的众人目送下，一白一紫的两个人，连袂飘然离去。

他们此时还不晓得，两人风中并立的修长背影，也是大部分世人对他们的最后印象。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