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荼靡花事（24）黑狗
来了！谋划已久的搞事终于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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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黑狗——两岸猿声啼不住
魏无羡手里还拿着逗孩子的草编蝴蝶，被蓝忘机一个“他不是”当头一棒，差点把蝴蝶都掉了。再看向蓝忘机的眼睛，那莫名偏冷的眼风扯住了魏无羡脑中的一根弦，脑袋里叮铃桄榔一阵乱响，最后跳出来一行字：他不会生气了吧？
魏无羡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忽然就连连摆手：“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连说三边，上嘴唇打下嘴唇都不带漏气，好像那个叫“魏无羡”的人欠了眼前这位绵绵一万两黄金。眼见绵绵将信将疑的神色，魏无羡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头一低，满头黑丝顷刻变作一汪泻银飘散开，令这张故人容颜顷刻变得孤冷陌生起来。
魏无羡把自己是散仙的说辞拿出来重新遛了一遍，好歹把大绵绵和小绵绵都送走了。回过头来，以为顺着蓝忘机的意思表现的自己能获得一个加过温的眼神，却不料那双浅淡眼眸却正对着自己的头发愣神。察觉到魏无羡的视线，蓝忘机眼睛一眨，那转瞬即逝的神色被拢进长睫深处，再回眸时，蓝忘机还是那个蓝忘机，魏无羡却从他那片刻的愣怔中揪住了一抹失落。
魏无羡低头看自己变回来的一头银发，由黑变银，对他来说不过是顷刻间的事，却似乎又隔了一辈子那么久长。
魏无羡听到蓝忘机问：“打算去哪？”
一缕发色，割开两世。魏无羡忽然醒悟为何能从永远强大永远镇定永远平和的蓝忘机眼中抓住那抹失落。也许魏无羡的死亡与荼幽的回归，在与天地同寿的自己的生命中不过一瞬，却是蓝忘机难以忘怀不能割舍的经年岁月。十三载浮沉，他还留在原地，而自己与他的那些过去，自己却轻飘飘地忘了。
在金陵台的时候，他掷地有声的一句：“真正的魏无羡已经死了，死在那座乱葬岗上。”说得决绝。他想要放下过去，重新来过，原本他以为这不难。然而如今，他发现过去不只有回忆，还以一个一直在等他的人。
回忆可以随手散了，人可以随手抛却吗？
魏无羡又忍不住转头看，蓝忘机的长睫微颤。魏无羡道：“我发现了。”
蓝忘机道：“什么？”
魏无羡道：“你心里有事的时候，眼睛眨得比平时快。”
蓝忘机道：“没有。”
魏无羡道：“你有！说吧，为什么不待见绵绵？”
蓝忘机斩钉截铁地道：“没有。”
魏无羡笑道：“没有就没有，这么激动干什么。你刚刚问我打算去哪里？我想好了。”他拨开飘到额前的散发，那抹银色略过指尖。假如有一天他要重新变回黑发的魏无羡，那是为了什么呢？
还是，为了谁？
魏无羡忽然不敢往下想，他只是坚定地续道：“去江陵。”
荆水东去，细碎白浪拍岸，江边原野上，目力可及皆是早春新绿，在清朗的日光下旺盛蓬勃。
魏无羡登高远眺，将江陵千里盛景收入眼中，深吸一口气，肺腑间都是草叶的清香。他转过头去看身边的蓝忘机，只见那人一身白衣被风吹起，站在高处，仿佛即将凭虚御空，羽化登仙。
魏无羡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若是真的登仙，岂不是好？
等到回过神来，问自己一句好什么，却仿佛又答不出了。
甩开杂念，魏无羡蹲下身，鞠起一捧新鲜的泥土，对蓝忘机笑道：“难怪古人说‘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江陵真是个好地……”
脚下的江水忽然一个急浪，“啪”的一声，拍到石上，散了，魏无羡眼前骤然一黑。
等到眼中金星散去，他带着满手泥土站起身来，转头看见身后的蓝忘机，忍不住一声冷笑。
“含光君，我挖坟你也要看？”
江依旧是那条江，此刻魏无羡眼前的江边却半丝绿色也无。一阵急雨方停，天边乌云未散，脚下的黑土地被泡成一汪泥水。魏无羡就擒着冷笑站在泥水中央，手上的笛子被他抠得很紧，一股没来由的烦躁焦灼着他。
蓝忘机在他身前两步站定，他眼睛里的神色让魏无羡想起少年流落街头时一个好心的妇人。大约是见他这么小的年纪无家可归，那妇人给了魏无羡一个肉馒头。然而没等魏无羡咬上一口，街角就窜出一条狗……
此刻蓝忘机的眼神，就像那个妇人的眼神。慈悲？怜悯？还是只是日常劝人迷途知返的正人君子习惯。魏无羡耳边仿佛响起了狗叫，他感到自己身上起了鸡皮疙瘩。
心中烦躁愈盛。
蓝忘机开口了：“行阴诡之事，损身损心。”
魏无羡忍不住又想冷笑。看，好大一个肉馒头。
他也不回答，自顾自转身，从挖到一半的泥浆地里拖出半块棺材板，随手扔到边上，泥水四溅。身后的蓝忘机仿佛被他这个举动彻底激怒了，魏无羡听他沉声，连名带姓地叫：“魏婴！”
魏无羡扭转半边身，朝向蓝忘机：“不想见到不干净的东西，现在就走还来得及。”
不知道为什么，魏无羡看到蓝忘机因为自己彻底黑了脸，居然有点想笑。不要送肉馒头给街边的小乞丐，这个道理魏无羡七岁的时候就鲜血淋漓地从狗嘴里学到了，可叹堂堂含光君直到此刻都没领悟。
还是那妇人的眼神。魏无羡的烦躁冲热了脑门——我早就不是当年的小乞丐了，不要拿那种眼神看我！
魏无羡带着泥腥的双手一合，掌心相击，一声脆响。
一只苍白的手臂从缺了半块棺材板的坟里破土而出。
蓝忘机拔出了避尘，叫道：“魏无羡！”
避尘剑光寒凉，闪到了魏无羡的眼睛。他哈哈大笑。
“早说了叫你别跟着，你非要跟！叫你别看，你非要看！现在倒来怪我？”
他笑完了，最后无波无澜地道：“含光君，你这样，真的没必要。”
说话间，已经腐烂了半边的尸体彻底从泥里爬了出来，静静地站在魏无羡身后，剧烈的腐臭气随风送到两人身边。魏无羡看着蓝忘机微微耸起的眉间，忍不住笑道：“我就说，这种地方，以后含光君还是别来了。”
蓝忘机定定看了他一眼，数日来战场上的言语相向，越是劝阻越是反其道的行径，以及时不时勾在嘴角的冷笑……不该如此。眼前的这个人，他手中应有利剑，头顶应有阳光，背后应是磊落的影子，而不是一具腐烂恶臭的尸体。
蓝忘机转腕，避尘朝着尸体苍白粘腻的脖颈划去。
魏无羡大吼一声：“蓝忘机！”
避尘没有改变方向。
蓝忘机听见魏无羡说：“好，好。”
“你想打，那就打。”
于是一截黑色的笛子朝蓝忘机的面门袭来。
强劲的气流穿过笛孔，魏无羡手中的笛子发出凄厉的尖鸣。没有丝毫停顿，笛子在那个神情恍惚的主人手中，毫不留情地抽向蓝忘机的面孔。
明明片刻之前，魏无羡还念着他新学的凡人的诗，感慨江陵是个好地方。然而此刻，他手中紧紧握着数日前随手削着玩的翠绿竹笛，以笛作剑，一着狠招毫不犹豫地抽来。
蓝忘机急忙侧身闪避，笛尾擦过他的锁骨，带起一片火辣辣的疼痛。他不敢对魏无羡出手反击，只是忧心地叫他的名字，而魏无羡却毫无反应。
带着迷离的眼神，魏无羡前招落空，后招立刻跟上，转笛横扫，抽向蓝忘机腰间。这招式，与十余年前他在江陵与自己动手时一模一样。他这是……陷入回忆中，魔怔了？
侧身避过魏无羡扫来的竹笛，笛子擦过蓝忘机的衣服，没有碰到皮肉，却依然让他感受到腰间一阵微寒，可见魏无羡手上的劲力有多大。然而劲力归劲力，蓝忘机察觉不到半分灵力。
蓝忘机问：“为何不用灵力？”
魏无羡手上连贯的招式几不可查地一顿。
蓝忘机趁机一把擒住他的手腕：“魏婴，醒醒。”
魏无羡嗤了一声：“我清醒得很，反倒是你，蓝湛，你为什么非要和我过不去？！”
蓝忘机道：“修行邪术……”
魏无羡扭动自己被牢牢抓住的手腕，厉声道：“蓝，忘，机，放手！”
蓝忘机却依旧执着他没说完的话：“……损身……”
魏无羡挣脱不开蓝忘机的手，干脆松了笛子，手上一声响指。
“啪”。
魏无羡身后的凶尸动了。咆哮与腥风同时袭来，冰凉的指爪抓向蓝忘机扣住魏无羡的手。
蓝忘机蹙眉，避尘带出长长的剑芒，朝凶尸插去。
魏无羡撮手为环，放在嘴边，吹出一声尖哨。凶尸猛然加速，闪过避尘，朝蓝忘机抓来。
蓝忘机似乎忍无可忍，喉结上下滚动，最后却只吼出一个：“你！”
魏无羡道：“我什么我？我一直是这样，你第一天认识我？”
蓝忘机不再言语，目光微凝，避尘灵光大盛，反手将堪堪抓到蓝忘机的凶尸一剑劈了。
魏无羡点头道：“好，含光君灵力高强，了不起！”说未说完，忽然拧腰扭身，将自己身体的重量借由被蓝忘机握住的手腕压到蓝忘机身上。然后他屈胫横扫，踢中蓝忘机的小腿，只听蓝忘机低低闷哼一声，两个人同时滚倒在地上。
魏无羡压在蓝忘机身上，一手死死抵住蓝忘机的锁骨，明明是一个制服敌手的姿势，自己的另一只手却依旧被蓝忘机牢牢握住。魏无羡心中的焦躁到了顶点，他忍不住骂道：“放手！你有完没完！”
却听蓝忘机道：“方才出手，为何不用灵力？你是否灵力有损，我……”
“灵力有损”四个字，如一声闷雷，在魏无羡耳边炸响。刹那间他的手中仿佛又拿着那个仅剩一丝温热的肉馒头，抬起头，一只比坐在地上的他还高的黑狗张开血盆大口朝他扑来，无数利齿同时撕开他的皮肉，锥心刺骨的疼痛将他彻底淹没。
他的眼前泛起鲜艳的血红，举目所见早已不是江陵的野坟和处处容让的蓝忘机，万千狗吠响在耳畔，他全身不可抑制地战栗。
不要过来！我不怕你了！
没爹没娘又怎样？没了金丹又怎样？
我不怕！
我根本就不怕你！
没了金丹，我一样强！你来啊！我不怕你！
恍惚间一滴无人察觉的浊泪从眼角划过，魏无羡用尽全身的力气，一掌向眼前的黑狗击出。
蓝忘机看见魏无羡的手掌狠狠切向自己的咽喉。
蓝忘机被魏无羡压在地上，对这几乎是致人重创的一招无法抵挡。战场上训练出的本能使他在自己的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就率先采取了行动。
蓝忘机将握住的魏无羡的手腕朝外大力一翻，在魏无羡的手掌打伤自己咽喉要害之前，将魏无羡甩了出去。
雨后沉闷的空气中传来一声脆响。
魏无羡的手腕被扭折了。
在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之后，蓝忘机近乎手足无措地想要去扶魏无羡，魏无羡冷冷地甩开了他的手。
“咔”的一声，魏无羡面不改色地为自己正了骨。他抬眸，看进蓝忘机那双浅淡的眼：“我的灵力好得很。只是不想对你用而已……”
魏无羡刻意顿了顿，最后带着一缕玩味珍而重之地道，“含光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