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荼靡花事（18）挑衅
剧情份量超满足的一章😍
* 目录点我
* 脑洞来自 @月亮的呆毛_
* 与 @月亮的呆毛_ @阿渡 @神秘女孩的秘密-黎瞳 @萧鱼儿 @加零不加一 @阿椒 的联文
* 前篇指路→荼靡花事（17）逗犬
【18】挑衅——喝汤，吵架，打勋勋
“我呸——”
一声极不和谐的谩骂从远处逼近，打断了院内众人的谈笑。
“魏无羡一巴掌扇死温若寒？我宁愿相信温若寒那是吃坏了肚子把自己给吃死了！”
魏无羡放下汤碗，眯起眼向来人望去，只见一个穿金星雪浪袍的高大男人，正气势汹汹地从向院内走来。身边追着一群表情慌张的修士，全都是想拦又不敢碰他的神色。
“大伯？”金凌率先站起来，不失疑惑地道。
金子勋行至院中，看到金凌身后的魏无羡，眼底闪过一瞬间的震惊，故作镇定地睥睨道：“呵，我来的不巧了？”
金子轩看到自己这位难搞的兄弟，登时皱起了眉，起身走过去对魏无羡道：“这位——不知你是否记得——是我堂兄，金子勋。”
魏无羡自是没什么印象，只当又是位故人，拱手施了一礼。
“子轩，这么一号人物来此，你怎的也不告知我一声？”金子勋脸色铁青，故意不理会魏无羡，负着手道，“他来咱们家想做什么？别告诉我是来探亲的！”
“子勋公子，”金子勋身边的侍从急急地对他耳语道，“这这……这夷陵老祖就是来探亲的，好像还是宗主同意了的。”
另一个侍从连忙劝道：“是啊，伐温决战那日您没去，他……他的确是一巴掌就把温若寒拍死了，我亲眼所见。而且温若寒真的没吃坏肚子……”
金子勋瞪了他一眼，那侍从立刻闭了嘴。
他刚夜猎归来，就听说家里来了这么大一尊佛。念及当年与魏无羡不睦，金子勋觉得躲起来不见简直太像缩头乌龟了，但是一想到要见他，心里的怒火就压制不住。一路上又听说金子轩对魏无羡很是亲厚，就连如今在金家平步青云的金光瑶都对他礼敬有加，心里就更加生气。
最重要的是，从始至终，居然没一个人告诉自己魏无羡要来，这种瞒着他把他当傻子蒙骗的行为令这位金公子完全抛弃了理智，直接冲到了院子里。
看着眼前此人，虽然还是那张令他厌恶的脸，但这一身突兀紫袍、一头看上去就不太正常的白发，以及他盘旋在他周身的掩盖不住的强大灵力，金子勋其实是心虚的。
难不成他真的一手碾死了温若寒？我还以为是讹传呢……
“哦？真来探亲的？”金子勋不安地打量着魏无羡的脸，故作强硬道，“该不会是自恃战功，特地来我金鳞台耀武扬威来了吧，还是打算让我们兰陵金氏给你论功行赏？”
“什么？”魏无羡疑惑道。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自恃战功”指的是什么战功。那日从天而降拍死温若寒的事，他和蓝忘机“私奔”之后，没两天就忘球了。
“这是怎么了？”
这时，人群中走进一个头戴软罗乌帽的小个子，众修士见了他纷纷让路，那人一边颔首致谢，一边担忧地向魏无羡的方向望去。走到金子勋身边，对面前的金子轩夫妇行了一礼：“子轩兄，我来迟了。”
金子轩看了他一眼，想要责备却又无从责备，只好用眼神示意他是金子勋在找麻烦。
金光瑶瞬间领会，转向金子勋，温言相劝道：“子勋啊，这魏公子归来不易，我金氏理应尽地主之谊。更何况他灭温贼，友仙门，这是好事，你生气做什么呢？”
“你怎么一回来就是这副奴颜婢膝的嘴脸？怎么？你这么怕他？”金子勋剜了金光瑶一眼，仰着下巴道，“灭温贼，友仙门？魏无羡！你当年不是很狂吗？如今倒是学会扮猪吃老虎了？端着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来我金家耀武扬威？！哦？居然还带着含光君？这排场真是大啊。难怪要我们家的人一个个前呼后拥。”
魏无羡的瞳孔忽然缩紧，早已站到他身边的蓝忘机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冷静。
一旁的金光瑶知道，金子勋仗着这里是自己家，又有金子轩江厌离在，就算说话难听些，魏无羡也不会真把自己怎么样。于是低声警告道：“子勋！”
原本魏无羡只觉得此人莫名其妙，可如今他竟无端攀扯蓝忘机，魏无羡只觉颈下一热，似是逆鳞被犯，忍不住开口道：“注意你的言辞啊这位老哥。虽然我想不起来您是谁，但无论我今日是来探亲也好，来‘耀武扬威’也罢，都不是来找您的。我还没问您来此有何名目，您怎么反倒先讨伐起我来了呢？”
“大伯。”和魏无羡挨在一起的金凌上前一步，对金子勋道，“是我请大舅舅和含光君来的，你不能那样说他们。”
“大舅舅？”金子勋看着自己这个侄子道，“他是你哪门子的大舅舅？他抱过你吗？带你骑过马吗？陪你夜猎过吗？你小子倒是跟他亲！”
金凌被噎了一下，皱眉道：“就算你这么说……那他也是我大舅舅！要是他当年没死的话，他抱我的次数肯定是最多的！当年若不是他启用那个法阵，我早就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了……”
“阿凌。”久未说话的江厌离站起来，拉住金凌的袖子，轻轻摇了摇头。
金子勋嗤笑道：“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让你一出生就没爹没娘的人正是他？！”
“我……那不是……”金凌一时语塞，急的小脸通红。
魏无羡看着他稚嫩的身影，心中的震惊反倒大过感动。他不知道这个叫金子勋的人为什么对自己有如此大的敌意，也不知道金凌——这个几个时辰前才相识的孩子——为何会这么坚定地维护自己。
他心里发乱，下意识看了看蓝忘机，发现蓝忘机也在看他，眼中含着一言难尽的目光。
那一刻，魏无羡忽然很开心：因为有一个人，即使一言难尽，即使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却依然会回应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
“子勋你对阿凌这么凶做什么？”金光瑶拦在两人中间，笑道，“阿凌怎会不知道你的好呢？你难不成是吃魏公子这个大舅舅的醋了？”
“你就会和稀泥！”金子勋没好气哼了一声。
“子勋，是我允许阿凌请他来的。”金子轩终于开口，站出来正视着金子勋道，“我知道你与魏公子仍有心结，但之前那些事，都过去十多年了，你我早已不是少年意气的时候，也该把心胸放宽一些，该看开就看开点吧。说句你不爱听的话，魏无羡于你于我，于金家数百名修士，毕竟是有再造之恩的。”
“再造之恩？”这个词一下子刺痛了金子勋的神经，“子轩，金宗主！你忘了当初是谁杀的我们吗？就是他！杀人抵命，天经地义！还再造之恩？我呸！”
“十一年前，就在金鳞台，苏涉已经认罪伏诛。那千疮百孔本就不是魏无羡下的，而是苏涉恶意挑起的一场误会！当年你证据不足，贸然去穷奇道截杀他，本身就理亏在先，何来天经地义一说？”金子轩义正言辞道。
听到穷奇道截杀，站在一旁的金光瑶默默低下了眉目，决定不再多说。
金子勋丝毫没有被金子轩方才的话触动：“你自然不觉得理亏，那是因为你死的比我还冤，所以夷陵老祖把你复活了你就感恩戴德了！对，我是理亏在先。可若不是他魏无羡嚣张跋扈，处处与我作对，我会那么果断地怀疑他吗？受创的人是我，最后被鬼将军稀里糊涂杀掉的人也是我。与我而言顶多只算扯平而已！”
面对这般言辞，素来不会骂人的金子轩气得说不出话。金光瑶见状，面露愠色：“子勋，少说几句吧。”
魏无羡轻吸一口气，挑眉道：“这位仁兄，我对你的确没什么印象，失敬。不过，不知道你十三年前是否也是这样，如果是，那说不定我当时是被你这张嘴给搞烦了，才失手杀了你；如果不是，那您可要反省一下自己了。好好的一个大男人，如今怎么学的像个长舌妇一般，东拉西扯，说个没完。”
“你！”
金子勋手压上腰间的剑柄，看样子想要发作。蓝忘机默不作声地挡到了魏无羡前面，忽然，余光瞥到一个清瘦身影，越过众人，与金子勋对面而视：
“堂兄，我知道你不喜欢阿羡，正是因为如此，我和子轩才没告诉你。”江厌离不疾不徐地道，“今日请阿羡过来，不过是想亲人一聚，叙叙旧谈谈感情。但你既然非要提及当年之事，那我们也不必避忌了。”
她回过头，既温柔又心疼地看了一眼身后的魏无羡，转回去对金子勋道：“十三年前的复活法阵，是阿羡复活了这些无端枉死的人。十三年后，伐温一役，阿羡又斩敌有功。如此种种，他身上背负的罪名——应有的、莫须有的——都已经尘归尘土归土，偿还清楚了。如今，他依旧是我云梦江氏的魏无羡。我不求你感念他什么恩情，只希望你可以摒弃偏见，心平气和一些。”
她的背影嵌进魏无羡的眸子，一股没来由的熟悉感在他胸中翻涌而起，蓦的冲垮了他原本平静的心境。
江厌离笑了一下：“毕竟，是非自在人心。不是比谁声音大、谁气性高就能决定的。”
金凌仰头看着母亲，明亮的小脸上满是骄傲和兴奋。
“心平气和……那是你能心平气和！你不能要求我们都心平气和！”金子勋怒极反笑，再也顾不得心虚害怕，大手一挥道：“不信你问问金家上下，谁不是忍着心里的不自在，在这里陪你们演这出相亲相爱的戏码的？你问问那些仙道世家，有多少人面对这张脸还能心平气和的？！”
话音刚落，在场所有的人忽然变得安静得可怕。
修士、家仆们像被披露了心思，纷纷尴尬起来，低头清嗓，左顾右盼，其中还有不少认同金子勋，并且和他一起正视着魏无羡。
“别以为他当初换回我们的命，就是多伟大的英雄了，说到底，他不是为了我们死的，他那是狂妄自大，不知悔改，自己作死自己的！”金子勋说完最后一个字，眼睛里已经充满了血丝。
这次江厌离也说不出话来了。
金子勋说的没错，她知道，怀有他这种想法的人甚至在仙门之中占大多数。他们被复活之后，既有劫后余生的狂喜，又有苟且偷生的不安。想到复活自己的人，居然是曾经扬言要与之不共戴天的夷陵老祖，心里永远是憋闷的、窝囊的，久而久之，便成了沉疴、隐疾，不可说，不可触，永远无法痊愈。
有这个沉疴在，即便过去了十三年之久，他们也无法正视魏无羡的存在。
魏无羡站在原地，目光在一张张脸上扫过，看到的却是这些人前生的死状，血泊尘土，面目全非。那些模糊喧嚷的景象争先恐后钻进他的眼睛，金子勋、金子轩、江厌离……无数灰白的脸如一根根钢针锥入心脏，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冷了下来，从头皮，到脚趾，只有心口叫嚣着火烧般的疼痛。
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我究竟，杀了多少人？
“魏婴。”
魏无羡猛地一颤，发现蓝忘机正扶稳他，担忧之色如暴风雨前的深灰云层，低沉压抑。
“若不适，我陪你离开。”他听到蓝忘机压低嗓音说。
“魏无羡，十几年过去了，你还真是不长进，躲在你师姐背后藏着算什么本事？”金子勋令人窒息的吵闹声又响起来，“你们云梦的家教，难道都是靠女人出头做和事佬么？”
魏无羡只觉一声极其刺耳的鸣叫，撕开了脑海中一幅似曾相识的画面。
『云梦江氏的家教，也不过如此！』
『家教？』
『邪魔歪道？』
『想知道我为什么不佩剑吗？告诉你们也无妨。』
『因为我就是要让你们知道，我即便是不用剑，单凭你们口中的‘邪魔歪道’，也能一骑绝尘，让你们全都望尘莫及。』
『魏无羡！不过一个家仆之子，你也太猖狂了！！！』
之后他们说了什么，魏无羡恍恍惚惚地听不清，金子勋气急败坏的嘴脸在他眼中逐渐扭曲，他下意识摸向腰间，却空空如也。
这里，似乎该有一支竹笛？
也罢，没有也罢。
见江厌离被波及，金子轩忍无可忍道：“金子勋！你不要太过分！金家的主母还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子勋，你累了，先回去吧。”金光瑶横在金子勋面前，沉着脸劝道。
“这里是我家，凭什么要我先走？”金子勋依然撕破了脸，口不择言道，“我就在这里顶天立地地站着，他还敢杀了我不成？！”
“我若真要杀你，易如反掌。”
声音极轻，但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威压，敲得人心头发颤。
说罢，魏无羡抬起漾满耀红的双眼：“只是我大外甥的金鳞台，可不能被你这种人的血给弄脏了。”
空气中划过一阵呼啸，魏无羡体内压制了一路的神力骤然失控，如磁场般辐射开来，横扫一气。金子勋和他身边的一众修士瞬间被掀翻在地，明明半点血都没见着，却一个个痛的失声惨叫，满地打滚。
冲天的尖叫声蒙蔽了五感，心中的火光顷刻间燎原，魏无羡前一刻尚且觉得冷，此时却如烈焰灼身，任何一点触碰和干扰都会让他立刻爆炸。
混沌间，一双手臂抱住了他。
“魏婴！魏婴！醒来！”
那人像一块巨大的冰山，也不怕融了自己，在身后紧紧贴着魏无羡热的渗血的心脏，似乎有一股冰质灵力沁透了五脏六腑，既清凉又舒服，还有种莫名地熟悉。
蓝忘机抱着他，像抱着一只暴躁的刺猬，只好忍着疼，用自己的灵力去安抚他被激发出来的戾气，以免他再误伤到旁人。片刻后，怀中挣扎的人渐渐安静下来，蓝忘机不敢马上撤了力道，依然环抱着他。
江厌离吓坏了，不顾金子轩的阻拦，冲到喘息不定的魏无羡面前，一边唤着“阿羡”，一边去拉他的手。
“金夫人不要！”蓝忘机没有多余的手去阻拦江厌离，出言示警的时候已经晚了。
手指相碰的瞬间，魏无羡像受了刺激一般，指尖一道红光乍起，猛然甩开了江厌离的手，把她甩的踉跄两步，才堪堪站稳。
“大舅舅你做什么！这是我阿娘！”金凌手疾眼快地扶住母亲，对魏无羡嚷道。
金子轩闻声赶来，看到江厌离手腕上的灼痕，心疼极了：“魏无羡你清醒一点！难不成现在见人就打吗？”
蓝忘机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魏无羡眨眨眼，众人脸上的错愕，江厌离夫妇眼中的不解，让总算冷静下来的他无言以对。蓝忘机确认他状态稳定下来，便慢慢放开了他，走上前去探江厌离的灵脉，片刻，抬头对金子轩沉声道：“金夫人无碍，放心。”
说罢，荧蓝色的灵力便从他掌心绵绵不断地注入江厌离的手腕。
“师姐……”魏无羡垂着手，嗓音涩涩的。
江厌离忍着痛无奈地笑笑，摸了摸他的头。半晌才道：“阿羡，你先去后堂歇息吧，我这里没事的。”
金子轩极为配合地对蓝忘机道：“含光君也一同去吧，阿离的伤我来处理就好。”
魏无羡尴尬地点点头，蓝忘机拱手示礼，跟随他一起离开了院落。
看到发完威的夷陵老祖“落荒而逃”，不远处的金光瑶暗暗松了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横在地上的金子勋和一群修士，不由地扶住了额头。
一个时辰后。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魏无羡坐在湖边，静静地闭目凝神，不知在想些什么。蓝忘机站在远处的廊下守着他，不敢打扰，也不曾离去。
方才，收拾完宴席残局的金光瑶来找他，说自己已经抚慰好了金子勋和受伤的师兄弟们，不会再有人来找魏无羡的麻烦了，叫蓝忘机不用担心。
“他们伤的不轻，不过都没有伤到根基，多养几日就无碍了。”金光瑶这样说道，“方才多亏了含光君制住魏公子，你身体没事吧？可有受伤？”
蓝忘机声音有些低哑，垂眸道：“无妨。”
“那魏公子他，现在不愿见人吗？”金光瑶看着魏无羡的背影轻声问道，“我长嫂等下要来，应该是想和他谈谈。”
蓝忘机回头望了望魏无羡，对金光瑶道：“他仍有些敏感，可否再缓半刻？”
“啊，这个自然，我会转告长嫂的。”金光瑶笑得十分得体，想了想，又道，“今日之事……是我疏忽了，没有考虑周全，我替子勋他们道歉。魏公子眼下不便，那这礼，我就先交由含光君了。”
说着，后退半步，向蓝忘机行了一个郑重其事的礼。
蓝忘机端然回了一礼：“有劳。”
“小叔叔！”长廊远处传来一个俊俏的声音。
“阿凌？”金光瑶走过去迎住他，“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别过来的吗？”
金凌看了看蓝忘机，颇为忌惮地咽了咽口水，小声对金光瑶道：“我阿娘一会儿是不是要来找大舅舅聊天啊？我可不可以和她一起？”
“你和她一起做什么？”金光瑶道，“你大舅舅现在心绪不好，你别跟着添乱。”
“我才不会添乱呢。”金凌哼道，“好不好嘛小叔叔，你去给含光君说说，让他放我过去吧。”
金光瑶眨眨眼，在他脑门上轻轻一弹：“你啊，给我说实话，是不是去求过你阿爹阿娘了，他们都不同意，你才来我这撒娇的？”
金凌捂着脑袋：“小叔叔你每次都这样，什么都知道，真没意思。”
金光瑶回过头抱歉地冲蓝忘机笑笑，又对金凌说：“既然你阿娘都不同意，那自然有她的道理，你且听话，等她谈完了，趁着你大舅舅心情好些，你再过来。”
“哦……”金凌垂头丧气，远远地向蓝忘机行了个礼，慢悠悠地走了。
魏无羡调息半晌，终于把胸中那股邪火给压了下去。他睁开眼，看着金鳞台的重顶飞檐，安详烛火，宽阔的湖面上种着睡莲，湖心还漂着几盏水灯。他低头瞧见自己的影子，愈发觉得格格不入。
他忽然，忽然想见蓝湛。直起身子回过头，却被一袭米白金纹的衣裙满了眼。
“师……师姐……”他不自然地唤道。
江厌离微笑着示意他不必起身，然后轻轻地走过去，坐在了他的身旁。
姐弟俩安静地坐了一会儿，魏无羡开口道：“对不起。”
“嗯？”江厌离看向他，“道歉做什么？”
看着魏无羡的目光落在自己已经包扎好的手腕上，她笑道：“这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为自己没做错的事情道歉的。”
魏无羡又说不出话来了。
“好些了吗？”江厌离问。
“嗯，嗯嗯。”魏无羡乖巧极了，点头如捣蒜。
大概是很久很久没有人对他这么亲切，这么宠溺了，面对这种凡人之间才有的、母亲般的温柔，他总觉得陌生得很。
“阿羡，我知道，你大约是记忆有损。”江厌离垂下眼，默默片刻道，“不过没关系的，记不起来也没关系，不必逼自己。”
一阵风吹过，她的目光随湖里的水灯微微晃动。
“很多事，我倒真希望你永远也记不起来。”
魏无羡一愣，有些疲惫地笑道：“只怕我记不起来的话，就不是你从小疼爱到大的阿羡了。”
“那是谁啊？”江厌离笑了，望进他紫色的眸子道，“是那个扬言要和我把酒言欢的阿羡吗？”
“哎啊师姐……”魏无羡咕哝了几声，终于被逗乐了。
江厌离知他难为情，也不看他，而是望着天上的月亮：“你九岁那年，刚到莲花坞的时候，就被阿澄吓得跑了出去。阿澄急坏了，我提着灯去找你，那天晚上，天上就是这么大这么圆的月亮。”
魏无羡和她一起看月亮，听着一段自己刚刚回忆起来的往事，感觉相当奇异。
“后来，阿澄放心不下，也跑了出来。你们两个摔得脏兮兮的，活像一对可怜巴巴的小鬼。”江厌离讲着讲着嘴角便开始上扬，“我把你们带回去，熬了一锅汤。之后你对我说，那是你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汤。其实我知道，那时候年纪小，手艺不行，做的其实没那么好喝。可你们两个喝的都那么香，阿澄还说，说什么……一直喝下去也不会腻。”
“哈哈，这个我记得。”魏无羡觉得江厌离真的很会讲故事，明明这些在他的记忆里只是惊鸿一瞥，现在仅听她说了三言两语，眼眶就微微泛潮了。
“阿澄还在莲花坞……”江厌离喃喃道，“他永远不会说，但他很想你，也想见你。你不知道决战那日他有多想把你带回莲花坞去。”
魏无羡想了想，只记得风沙之中，那个紫衣青年脸臭得很，好像真的憋了一肚子的情绪和话语，只可惜自己当时没有心思理会。
“嗯……我之后会去找他的。”魏无羡对江厌离承诺道。
“那你要答应我，你们两个见了面不许打架。阿澄脾气不好，有时说一些不中听的话，其实都不是他本意。”江厌离道，旋即自嘲般地笑了，“想来也无妨，有含光君和你在一起，他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魏无羡不知看向了何处，无意间嘟囔道：“你怎么知道蓝湛一定会和我一起去？”
“什么？”江厌离没听清。
“没什么。”魏无羡笑笑。
“阿羡。”江厌离柔声说，“我知道，你根本不是普通人。方才那么强的灵力，不是普通修仙之人可以企及的。也许你是哪路神仙，是何方精灵，也许，作为魏无羡这个人，只是你短短的一场经历，或者劫难……不过这些都不要紧，只要你在我这里，你就永远是我的阿羡。你若觉得不自在，不愿意久留，我也不强求你。知道你回来了，知道你安好，我就很知足了。”
“蓝湛和你说了？”魏无羡问道。
江厌离笑着摇头：“我的确问过含光君，可他什么都没说。是我自己猜出来的。”
魏无羡心头暖暖地一酸，热乎乎地皱成一团。
为神为鬼这么多年，以为早已看透人间炎凉。没想到今日竟然折服于一个凡间的弱质女子，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有种想扑到她怀里大哭一场的欲望。
江厌离伸手理了理他的白发：“当时子轩从战场上回来，对我说，你不记得我了，也不记得阿澄了。我当时伤心得很。不过，后来我想。记不记得有什么要紧？只要你肯来，只要你愿意，你不记得的事，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师姐，我……”魏无羡喉咙一哽。
他想问，我当年真的做了什么可怕的事吗？就像那个谁说的一样？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今天不行。”江厌离伸出手指竖在他嘴前，“今天我的阿羡刚刚回来，我不想说那些不重要的事。”
魏无羡低下头，笑叹道：“好，我听师姐的。”
江厌离回过头，看了看廊下那个白色身影：“去看看含光君吧，他很担心你，又不想扰你，已经在那边守了好久了。”
想到蓝忘机，魏无羡心中不由地宽慰了一下：“嗯，待会儿我就去，也不知道刚刚有没有误伤到他。”
“含光君……他对你真的很好。你跟着他，也很安全。”江厌离语气中透着欣慰，“你且去你想去的地方吧羡羡。只要记住，任何时候，这里都是你的家，就好了。”
听到“家”这个字，魏无羡心中五味杂陈，一把不知名的小刀，钝钝地磨在他的心尖。既无性命之忧，又教人无所适从。
他原以为自己就是一件缺了口的瓷器，为了把自己修补好，他才下到凡间来，搜寻丢失的神魂，只想着找到之后，粘回原处就行了。可没料到，自己在人间丢失的这部分已然碎成了粉末，若想补全完整，只能一点一点亲手把自己碾碎，和这些粉末一起，回炉重塑。
他彻底低估了这件事的痛苦程度。
之前的云深不知处、温氏旧人，或许因为记忆太过模糊，尚且还在他的承受范围内。
可此番来到金鳞台，他已经预见到，前方等着自己的，是数不清的残忍尖锐的往事，他不确定当那些记忆被赤裸裸、不由分说扔在他面前时，自己是否能接得住。
湖面上的水灯又恢复了平静，岁月静好地燃烧着，好像刚才的风从未来过。
橘红色的火焰在魏无羡心底烧出一个问题：如果此番我没有回到凡间，这些人——不论是亲友还是仇人——他们的生活，应该会一如既往地平静安乐吧。
漫长的寂静后，他缓缓起身，道：“师姐，这次来的仓促，眼下这气氛……我就不久住了，稍候便走。等到……等过一阵子吧，我一定再回来看你。还有阿凌。”
江厌离也站起来：“这就要走了吗？”
魏无羡点头：“在这里待下去，也是给你们添麻烦。”
“……也好。”江厌离叹了口气，“我去给你们准备些吃的和盘缠，你和含光君带着路上用。”
“蓝湛啊……”魏无羡自言自语地望了望伫立在远处的白衣仙君。
等下了金鳞台，再和蓝湛说吧。
入夜，蓝忘机和魏无羡准备启程，一众金家修士和仆从来到广场上相送。
江厌离嘱咐了魏无羡几句话，金子轩没多说什么，倒是金凌钻出来，别别扭扭地哄着魏无羡答应他下次一定再来，这才安心地回到母亲身边，情绪低落地看着这一白一紫两道身影。
“魏公子。”
正欲离开的魏无羡回头，看到金光瑶走上前来，手中捧着一柄灵剑。
“这是你生……是你之前用的随便，第一次射日之征后便留在了金鳞台，”金光瑶神色恭敬，把剑奉到魏无羡面前，“如今，完璧归赵。”
魏无羡看了蓝忘机一眼，见后者微微点头，便放心地接了过来：“多谢。”
“物归原主，天经地义。”金光瑶道，“自你走后，这随便就自动封剑了，想必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拔开，当真是个忠心不二的器灵。”
看来这是我在凡间时的贴身灵剑了。魏无羡这样想着，眼神描摹着小篆镌刻成的字，抬手握住剑柄，向外一拔。
这一拔，不仅是魏无羡，身旁的蓝忘机和金光瑶目光皆是一凝。
随便剑鞘紧闭，并没有被拔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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