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羡】荼靡花事（44）散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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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散功──温情，见证忘羡肉体的女人
三生石上的古篆，一撇一捺仿佛刻进了心里。魏无羡那颗莫名有些仓皇的心只有在这里，只有看到这四个字，才能渐渐安定下来。三千凡世，亿载浮沉，名字刻在三生石上的人，注定要共度一生。魏无羡看着自己的名字，仿佛这是对他狠心甩开手的爱人的一个保证——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回来，回到你身边，与你执手偕老。
只要三生石上的名字还在，我们就一定会重逢。魏无羡这么想着，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见，蓝湛的“湛”字少了一个点。
又少了一个点。
三生石上，刀刮不掉、火烧不去的名字，寓意着缘分天定、永无更改的名字，魏无羡亲手描摹了一遍遍告诉自己、安慰自己不论如今遇到什么他们终将同归同往的名字，在他亲眼的注视下，一笔一划地，消失了。
分明是在冥界，耳边却仿佛有天界的惊雷。一道霹雳划过，执掌冥界万年的、不可一世的冥君，竟然跌坐在地上。
耳边又回响起那个声音，他自己的声音——
“滚……”
十三年前，他把他推开了，从此以后，他们生死两隔。原来，他是在重蹈覆辙吗？
十三年前，他守在乱葬岗，让蓝忘机回去蓝家，然后他就在乱葬岗身死魂消，留他一人独自苦守十三年。现在，他依然要去乱葬岗，他依然让蓝忘机回去蓝家，他会怎么样呢？假如他此战必胜，他得胜之后难道不会回去找他吗？那么名字为何会消失？还是说，他和十三年前一样，再也回不去了，他留给蓝忘机的，永远是没有尽头的等待。
冥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双轻轻一挥就拍散了整个温家大军的手，此刻不可抑制地发着抖。所以，我又做错了吗？我其实应该把他留在我的身边，就算是最后一刻，我也要吻着他，告诉他，我爱你，我要与你相守一生，哪怕这一生如此短暂……
魏无羡扶着三生石缓缓站起来，就是这样，在这一刻，无所不能的荼幽冥君，感到了恐惧。
银针狠狠地插入灵脉，带给蓝忘机远胜戒鞭裂肤的痛楚。为了忍痛，他的指甲掐进了手心的皮肤，为了弹琴而刻意留长的中指指甲，一寸一寸地，切割入肉里。温热的血打湿指尖，有区别于痛苦的温柔的触感，蓝忘机逼迫自己把全部心神放在指尖的这一抹暖意上，好暂时忽略蔓延在全身的灵脉被扎的剧痛。
在这无限折磨的时刻，蓝忘机在想，他剖丹的时候，也这么痛吗？
不，应该更痛一点吧。蓝忘机把握紧的拳头松开，看着自己被血染红的指尖。
要是那时我在他身边，该多好。
蓝忘机不禁开始想，魏无羡最痛苦的时刻，自己好像都没有在他身边。江家被灭门的时候，他一个人扛着所有悲痛，却还是费尽浑身解数救失了金丹的江澄出来。那时候，他有多绝望呢？剖丹的时候，感受着一世修为一丝一缕地抽离自己而去，想象着从此以后只能碌碌无为庸凡等死。那时候，他有多悲凉呢？四大家族围剿乱葬岗的时候，他看着他曾经为之浴血奋斗的家族前来取自己性命，看着无数人欢庆着自己濒临死亡。那时候，他有多心死呢？
就算有一次，哪怕只有一次，在他最痛苦，最崩溃的时候，要是我能在他身边，该有多好。
蓝忘机这样想着，心中的苦楚，比经脉中的更甚。所以，这一次，他绝不离开他。这一次，他一定要在他身边。
蓝忘机离开温家的时候，天近黄昏。他御剑朝乱葬岗行去，有生之年，他从未飞得如此之快。手诀轻轻一捏，就已行进千里——这是他的毕生灵力都被挪用到了这一刻。只有如此，他才有力量与神仙抗衡。
乱葬岗黑云千里。有一种蓝忘机此生未曾体会过的威压笼罩在整个夷陵上空。这威压如此强烈，以至于他几乎御不了剑。似有重若千钧的东西盖在他头顶，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极为费力。
蓝忘机从避尘上跃下，手握灵剑，朝乱葬岗走去。堪堪迈出一步，他充盈着灵力的五感忽然察觉到身后的一丝异样——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动静，仅仅是一缕不安自心头略过。
蓝忘机回身出弦。
在温情的施针下，蓝忘机全世的潜力被逼到一处，就如黄河千年来所有的水流都被归到一个海口，在任何一个关键的时刻，蓝忘机只要破开海口的水坝，滔滔洪流决堤而出，是任何一个凡人都永远不能企及的强大力量。
而现在，那丝不安略过心头，蓝忘机当机立断破开了堤坝。
弦杀术在配上强劲灵力的时候，一根弦也能带出强烈风声。然而此刻，蓝忘机转身挥出一根琴弦，整个天地却寂静无声——力量强到极致，速度快到极致，连空气都没来得及搅动，杀人之弦已到眼前。
挥弦太快，弦已挥出，蓝忘机才转过身子。背后原本无人影踪处，此时笑盈盈地站着姿容华丽的洛神——蓝忘机的直觉没有错，只有天神才有能力不发出任何声音与动静地出现在他身后。洛神带着他一贯的视蓝忘机为身下之物的眼神，腻声说：“好久不见，你更白了。”
蓝忘机漠然重复：“更白了？”
洛神居然咯咯地笑了起来：“白，我喜……”话才说了一半，洛神美丽的脸孔忽然之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撕裂，巧笑的模样留了一半在左脸，右脸却忽然变得无比狰狞。
一道细细的红线出现在洛神白皙的鼻尖，然后向上下两边扩散，扩散到眉心，扩散到喉结。接着一颗血珠从红线最初出现的地方冒出来，啪嗒一声，落在尘土地上，晕开了一个红圈。
沿着那根红线，洛神分作两半。一半带着笑脸，嘴巴里依旧发出咯咯咯的笑声，一半极具惊恐，喉咙深处迸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就这样，洛神一边笑着一边尖叫着，在正中的地方被一切为二，分成了两片，煎饼一般地摊在地上。
蓝忘机指尖微提，那根早就被甩出的弦线这才被他收回。这一记弦杀术太过刚猛，洛神被一分为二之后，竟讲了两句话之后才对半分开。
夷陵上空的威压骤然减轻，蓝忘机后退一步，靠在一棵老树上，粗糙的树皮蹭得他后背微疼——这是因为他在发抖。
方才给洛神的致命一击，用尽了蓝忘机毕生灵力。排山倒海的洪流退去，枯竭的河床再也没有一滴雨露滋润，河床的土地开始一寸一寸干裂。
蓝忘机靠在树上，想起温情动针之前对他的警告——
“你确定要散功？你知不知道它会害得你怎样？到时候你用尽了灵力，没有灵力支撑的灵脉会一寸一寸断掉！你的金丹会开裂，然后一点一点碎成齑粉！而你什么都不能做！你只能……”
“等死？”蓝忘机问。
温情噎住了。
“无妨。”蓝忘机道。
就算死，也是死在他身边啊！蓝忘机想，终于有一次，在他痛苦的时候，在他挣扎的时候，我可以在他身边。
这就，够了吧？
蓝忘机抬头望着灰暗的天空，黑云深处隐约闪过无数惊雷。那是等待着魏无羡自投罗网的陷阱。他在来的路上吗？他的心中怀着忧惧吗？
蓝忘机想要往前走两步，看看那残留的威压是何人带来，却骤然惊觉，方才杀了洛神之后减轻的威压重又回来了。他大惊回头，地上两片洛神的尸体已然不见。
云端传来大笑，一张比房屋还大的脸自云层探出，茶几般大小的眼睛里闪着恶毒的光——是洛神……的真身。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事在天定，而我……”洛神扬手轻撩鬓边发，“就是天。”
“蝼蚁，你以为凭你，就能杀神吗！”
就算没死，被一切为二的痛苦令洛神愤怒地发狂，他抬手招来一个霹雳，夹杂着惊雷朝蓝忘机劈去。
蓝忘机抬头，眼睁睁看着霹雳落下，而他再也分不出一丝灵力阻挡一二。是死期吗？原来这一切，所谓的陪他，所谓的帮他，原来都是我的一厢情愿吗？就算我提取了一生的功力，我还是杀不了一个神。
我果然是……蝼蚁吗？
一个蝼蚁，又有什么资格与神仙谈情说爱。
我配吗？
我真的……配得上他吗？
洛神当日的话重又响在耳畔：“让我告诉你真相吧，人欲情爱，是朝生暮死的凡人编织出的谎言。断情绝爱，方得长生。”
天地轰然一声。静了。
洛神甩下一道霹雳的时候，以为这是终结，可是当一阵炫目的白光过后，他看到自己站在云端，而蓝忘机，那个凡人，那个蝼蚁，他没有凭借任何神仙给他的外力。他，也站在云端。
这是……
洛神想起来了，这个凡人，是具有神格的。他一直知道，可是有神格的凡人需百年的修炼才有机会登神，眼前此人绝不可能与他共立云端，除非……
除非他像刚才提前用完自己一生的灵力一样，提前支取了他的神格。
洛神情不自禁地退了一步，又退一步，他没有意识到，自己依旧在说话，可是语声已经慌乱了。
“你知道提前支取神格是什么后果吗？神格会毁灭，你再也不可能成神了！一个不可能成神的家伙，三生石上不会有你的名字，你和荼幽两个人的狗姻缘，就再也没有了！你以为瞬间提神就能杀了我？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能和荼幽在一起？我告诉你，休想！这辈子，下辈子，以后千千万万个转世，你都休想！”
洛神撕心裂肺地吼着，一边吼，一边有鲜红色的血珠洒落云头。蓝忘机的避尘一剑一剑，刺穿他优美的身体，将不可一世的神血化作天边的彩虹。
直到洛神最后一个“休想”吼出来的时候，洛神的人头落地了。
情爱并非谎言，蓝忘机看着洛神的头心道，永生才是。
魏无羡堪堪扶着三生石站起来，忽然眉心一皱，猛地回头：“谁！”
身后那人吓得停了脚步，默默半晌，布满皱纹的手握紧掌中的虬杖：“君上……”
魏无羡眯起眼睛，疲惫地笑：“老姐姐，你怎么了？”
是孟婆。
他与孟婆是数千年的交情，平素打闹玩笑，从不讲究所谓君臣那一套。除了在其他仙家面前，孟婆从未如此恭谨地称呼过他。
孟婆不语，看了一眼三生石上那个逐渐褪色的名字，咬咬牙对魏无羡道：“有阴差来报，就在方才，天界异动，洛神殒落。”
“洛神？！”魏无羡惊道，“如何殒落？”
孟婆顿了顿，又说：“有人，弑神。”
魏无羡的心咯噔一下，坠入地狱般的深渊。
“有人？”他双手颤抖着，狐疑道，“弑神者怎会是人？”
“是人。”孟婆已经露出了几近悲伤的神色，“一个凡人。”
惊惧的冥君垂眼，三生石上刻在自己身旁的那个名字，已经只剩一个草头了。古篆镌下的沟壑此刻波光流转，想要在最后时分把自己的生命燃烧殆尽一般，绚丽极了。
方才还在纳罕自己耳边怎会响起天界的惊雷，原来那不是幻听，而是足以震动三界的、洛神的丧钟。
“蓝湛……”
魏无羡眼底冲红。
“你在做什么……”
沙雕图重现江湖 作者： @月亮的呆毛_
